向日葵下的兔子

夜幕降临,钟声悠悠

 

酱瓜,稀饭和端午粽

青山隐鹿:

  天气极为阴沉,行将有暴雨。地面很干燥,端午之后一天热似一天,颇有暑气蒸腾的意味,然而也才不过六月初,此时是以炎热为决,等到梅雨季来临,便都要开始抱怨潮湿晦暗了。


端午将至,民间素来有食粽子之风,此举南北地皆有之,是取一年中旬,炎暑热气间的一点安慰。古有端午祭祀,而今却慢慢消退这等风俗,仅仅是合家聚在一处吃喝一顿,一人咽三两只粽子了事。时年更迭,只有团圆的初衷不变,至于其形式意味,则是各花各眼,各家不同了。


午歇之后,家中下女阿香便开始整掇食材。明家祖籍南方,饮食亦是南人口味。端午饮雄黄酒,晚饭要有河鲜、时令菜蔬和粽子。粽子包三样,一样是明台点名要尝的板栗酱肉,一样是合家都爱的红豆白米,而白米要多浸些,用以包白米粽。大少爷明楼唯独喜欢白米粽子,要裹得紧实,久煮软糯,再入冷水拔凉,最后蘸白糖吃。


阿香径自在厨房忙着,老鸭汤便在廊檐下的瓦煲里炖,笃笃沸腾中有醇和香气,瓦煲盖子扑打出水花,溅落在灶眼上,只一息就不见了。


「阿香,有吃的没有?」


灶屋之外探进半个身子,乃是大少明楼。午歇刚过,头发略略散着,想来是不曾整理就寻觅吃的来了。


「回大少爷,午饭预备得少,只剩了一碗米饭了」阿香于碗橱中寻了一遍,端出一碗饭来。


「大哥午歇起来饿了,又跑厨房蹭吃蹭喝?」


远处传来声音,行而渐近。明诚自屋外进来,暑热,大姐所喜的葡萄藤枝繁叶密,因怕生虫,明诚便趁着午歇闲暇出去拾掇。午间暑热正盛,远远近近有几只喜鹊大叫着飞走,明家花园里素来有葡萄架、后又添扁豆架子,长夏无事,阿诚便把两样架子合归一处,颇有归园田居之感,只是近日雨水多,葡萄花还未开就败了,虫巢也挂在藤上,黑黢黢的惹人生厌。阿诚照着园艺书调些温和的药喷洒上去,又培新土,此刻正带着一身薄汗兴兴而返,草帽捏在手里,还未换身衣服便听得大哥讨食。


「长夏漫漫,腹中饥饿」明楼不究他打趣,反而向着阿香笑笑:「还望香姑娘给想想办法」


阿香看看明楼,又看看白饭,一时间竟是没了主意。正打算出门快快买些点心回来,只听得阿诚在一旁搭腔:


「不然,就给大哥熬碗稀饭,再配前日别人送的扬州酱菜。」阿诚收了草帽手套,自外屋进来,于灶间的暗处搬了酱菜坛子。扬州酱菜品例百样,酱瓜乃明楼之最爱。稀饭需添足水,慢慢熬煮出来,饭铺在碗底,久煮便碎开米花,而米汤洁白莹亮;此时趁着稀饭滚烫加盐和略微一点猪油,细细拌匀,则米汤香浓、米饭柔软。配以酱瓜,取其咸鲜清脆,又略微有甜味,是很熨帖的一顿加餐。年轻在外求学时,明楼明诚二人便时常在下课回家之后满满吃上两碗,取其便捷开胃;近些年回到上海,精致小食与下午甜点不胜枚举,或中或洋,加餐点心不外乎千层酥与栗子蛋糕,这等朴实之味反倒是许久都不曾吃过了。


 


熬得了稀饭,明楼便径直去桌上吃了。依旧长夏无事,难得有些懒怠,饶是成日枕戈待旦,真到松懈时便也是真的松懈。明楼与明诚此前日夜忙碌,不曾奢望能得一歇空闲,此刻时局稳定,虽是暗潮汹涌,却也能有些太平日子。如此这般,二人竟具不肯去书房一步,公事不办,只在家歇假,有种忙里偷闲的乐趣和未泯的童心。明楼还在吃,阿诚又想起些什么,复又出去,等到再进来,手里已是掐了一大捧的栀子与茉莉,香气醺和。阿香忙忙地接了,灌水插瓶,于是只消片刻,屋中就香气清远起来,有盛夏的味道了。阿香还在给花瓣喷水,阿诚又变戏法般从她耳后拿出一朵茉莉,这朵比其他的开得都大,且圆。茉莉花瓣雪白,花心幼嫩,透着一丝黄蕊。阿香欢欢喜喜接了,缀在盘扣上,这便是小姑娘常常戴着的茉莉花球,阿香年初已满十六岁,慢慢开始有些喜欢打扮了。


这厢三人正在赏花,门外一声咳嗽,是小少爷回来了,小少爷明台素来有些“纨绔”,即便是夏天也要穿得时新,此时正满口嚷着暑热,要喝汽水。汽水下肚,幽幽一股寒气自五脏而生,于溽暑之中的确是难得的清凉。小少爷喝饱了汽水,一叠声问包不包酱肉板栗的,问了之后又不放心,直接跑到厨房去看,又偷偷拿煮熟的栗子吃,一不留神把泡着粽叶的水盆蹭倒了,清水绿叶泼了一地,到是好看。


厨房碗盆倾覆,明楼便作势又要打他,小少爷赶忙跑了。好在粽叶尚有富裕,只需收拾干净就可。阿香去屋外看老鸭汤,回来就见明楼明诚二人正研究粽子包法,两人兴致勃勃,硬是看她包了十几个才作罢。南地粽子,粽叶多用箬叶,取其清香绵长,入药又可活血化瘀。阿香包粽子素来手快,两三片叶子交叠成筒,其内填米、再缀红豆一小把,最后再填米,以手轻压,继而飞快翻折箬叶,把粽子裹得紧实,不消片刻便裹出一枚,干脆利落。箬叶清幽,竹木气味随着水汽升腾致远,缠粽子的麻线湿漉漉的,也浸在水里。一串粽子七八个,交互碰触,尖尖的角偶然磨蹭在一起,便发出窸窣的声音。


这边看够了裹粽子,阿诚才一拍脑门,想起菖蒲未挂。明家虽这些年西化,然而传统却要遵循,端午节挂菖蒲、饮雄黄、家中还要缠几束五色线,如今五色线嫌繁冗,便不缠了,但明家大姐却千万嘱咐勿要忘了挂菖蒲。阿诚看看天色,估计着大姐快回来了,便忙忙地取了一早备下的菖蒲艾草,用红线系紧了,挂到门外去。


菖蒲挂得,明楼便在一旁看,只见菖蒲碧绿,香气又郁烈,便背诵“端午临中夏,时清日复长*”等语,暑气渐褪,几声闷雷远远传来,伴着背诗声,一时间竟也是过节的气氛了。两人拿着最后一束叶子去灶屋外的木门上挂,郁烈的艾草气味里隐约有糯米的清香,第一锅已经煮上了。烧满满的一锅水,沸腾着,碧绿的端午粽就在沸水中一上一下的沉浮,有逡巡的意味在里面。阿香洗净了石头,木盖盖上大锅,石头压上去,一汪绿便压在其中,望不见了。天阴得更沉,远远传来几声布谷鸟叫,雨似是一瞬间便落下来,密云中只零星透出一线微朦的白光,一只早生的草蛉虫躲在屋檐下,端午雨盛,天气陡然有些冷,草蛉只缓缓挪了挪,便僵直了翅膀死去了。




 ==完==




*出自:【唐】李隆基《端午》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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