向日葵下的兔子

夜幕降临,钟声悠悠

 

眉间心上【楼诚】【诚楼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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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篇为明诚视角,与基友@rose tower.R 的明楼视角 《明明》(链接可点)同一时间线相对。欢迎来吃。
(对照阅读更甜哦)


1945年秋,战争结束。


天气守序地转冷,江风凛人,天色沙黄。


明诚裹紧了大衣的领子,不太合身的剪裁,毛料却出乎意料地柔顺听话,旧衣总是妥帖的。


他看那江水碧青,却莫名嗅得到水底翻上来的腥气。八年前的那场守城战他们没有参与,等他们回来时江水已经淘尽了血色,满城疮痍没有半分真实感。顺着江风飘来的哀哭声大多是女人和幼子,哭那沉在江底的丈夫与父亲们。


他和明楼站在夜色下的黄浦江岸,看江边黄纸纷飞,冥火幽幽,明楼划了火柴点烟,三支香烟敬天地亡魂,插进足下湿润的泥土里,说一声走罢,他的心上就被这句过于平静的话豁了一条口子,开始汩汩冒出冰冷的咸涩的水。


1932年秋,巴黎。


明诚到巴黎是为了照顾明楼的生活,明楼刚被聘为助教,整日披星戴月赶教案批作业,起居上确实马虎不少。他也不诉苦,只把衣食住行的需求压到最低,不投注精力,也就不会被杂务纠缠——他本就是个对物质欲望收放自如的人。


但明诚知道,只有如明楼这般富贵出身,才更容易看淡享受:无欲不过是因为眼前之欲入不得眼。


但明楼在他到来的第一天就表示要送他进校念书,明家子弟各个芝兰玉树,他们的人生怎么能少了大学这一道金玉阶?


而明诚知道,这不过是对外宣称的说辞,这一趟行程他们早在两年前就已反复推敲拟定,关乎生死,关乎韬匮藏珠,关乎一个完美故事中的必要履历。


他参加了入学考试,剩下半天休假,明楼带他去了卢浮宫。走在塞纳河边,明诚问他想家么。明楼说想,怎么不想。言罢看了明诚一眼,眉宇间淡淡的欣悦。


明楼说,看到这河水,就想到古人写的长江。“万里舒霜合,一条江练横。”他说塞纳河虽美,肃杀是不及长江了。


他们在相对平安的异国,怀念那道在战乱的痛苦中曲折怒涌的河流。


“我记得你小时候跟我学过一段时间西洋画,你当时还挺喜欢的。要去念画艺专业么?”


说这话时他们在卢浮宫内漫步,千百幅盛景在眼前铺开,明楼在莫奈的画下停住。明诚知道,他喜欢这种静谧的风格,朦胧又舒缓,好像透过这幅画就能做一个无关鲜血的梦。


他没有看明诚,话语漫漫,但明诚知道他说的是真的。他站在一幅格局幽静的画前,穿着砖青色的厚羊毛呢绒大衣,像一段温暖坚实的石墙,守着画中的流水花园。


明诚笑了:“我那点画技,就不来祸害你同僚了,免得你丢脸。还是像在家里商量的,学法律吧。”


这样回答后,他没有错过明楼眼底闪逝的悲悯。那时,年轻的明楼还不能彻底收拾情绪,而明诚,总是珍视着久远记忆里的这点悲悯,把一个旁人没见过的明楼养在心底。


大学里的画室成为了明诚技痒时前来挥洒油彩的场所。巴黎不临海,冬日湿冷程度比不得上海,但他为了方便长时间作画只着一件衬衫的做法多次被明楼数落,直到一次画到夜深,收拾画具时,发现背后的椅子上搭了一件砖青色的羊毛大衣。


他拿起来,正如他所想,沉重,温暖。


明诚苦笑,这么沉的衣服,这么好的料子,穿上也没法画呀。


他抱了衣服回家,径直进衣帽间准备蒸熨,沙发上的明楼眼睛也不抬,嘱咐这衣服给你,大姐不了解这边的天气寄过来,太厚我穿不惯。


明诚的指尖摩挲袖口被磨平的印记,光滑,像鸟的腹羽。他说大哥,夜了,早睡。


一个月后,明楼发现那件衣服悄无声息地重新出现在了自己的衣柜里。领口袖管平整挺括,摸上去柔软簇新,像是在太阳下晒过。


明诚的聪明是不动声色的,明楼想了想,也就罢了。


1935年,春夜。


明诚疾奔进书房,他心如鼓擂,耳中全是血脉敲打耳膜的声音,以至于他只看到烟雾缭绕中的侧影,没有听到明楼的问话。


“你不是去参加卢卡奇学社的集会了?”明楼再次开口。明诚大步流星地走过去,明楼正用香烟最后一点火光烧去一张信笺。明诚瞥到一眼,俄文。


他的心情更为沉重:“看来是确实的消息了?学社中只有不知源的消息,有人信,有人不信。”


明楼笑,声音沉而冷:“是我的私人线报,苏共党内高层已经死了一半人了。我猜数据有误差,但也只是时间关系。”


明诚不知道说什么好,他记得去年这个时候,一封来自江西的私报也让明楼彻夜未眠。他不知道明楼是何等的手眼通天,但他知道,这一重明楼加于己身的危险是这能耐的代偿,他甘心承受,明诚也舍命陪君子。


明楼敲敲手上正在阅读的书。Leviathan.


“巨人的身躯让他横行无阻,但也死于笨拙和愚蠢。”明楼低声道。


“大哥!”明诚皱眉,声音惶惶。


明楼如未听到他的呼喊,他的语气轻松起来:“苏拉,凯撒,克伦威尔,拿破仑……所有被历史和个人所绑缚的决策者最终要经历这淬炼,明诚,你知道我们真正要面对的是什么吗?”


明诚那夜在书房的沙发上睡着了,醒过来是半夜,窗外一轮满月,明楼还在伏案工作,而他身上踏踏实实压着明楼的大衣,在鸭蛋青的月色下变成藏蓝色,像一床老旧的绸面被,身下是为了明楼工作间隙小憩采买的巴洛式沙发,宽大绵软如床,明诚有一瞬间回不过神来。


有些热,这衣服果然是太厚了。


他走到明楼身后,想要伸手掐灭他的烟头,手腕一紧,被明楼抓住了。明楼的眼中有一丝红印,直直盯了他半晌,才松开力量。


明诚把手按上他的肩膀,轻轻压下去一个安抚的力道,对他大哥说,没事,我在。


他们都是意志坚定之人,知道信仰的伟大与脆弱总是互为表里。而正是因为这份了然,才能坦然面对龃龉,与人性中的魔鬼交锋。


世界已是一片焦土,容不得徘徊和执着。人们无法掌控命运,正如无法击碎水面,但要他们接受任何命运的操纵和威胁,更是不可能。


明诚自小承明家庭训,明家经商,但骨里的文人清贵气却是一脉相继的,明诚见不得自家人受委屈,却也发现,在这委屈中,明楼渐渐长成了他不大认识的模样。


静水流深,岳峙渊渟,无关信仰,岁月使然。


那股山高水长的风范,已经被无数个这样彻夜不眠的深夜给磨蚀掉了。


明诚把衣服重新挂好,下楼为他煮一杯咖啡。


1945年,初春,离战争结束还有半年。


明诚得知消息时,沉默了两秒,他迅速烧毁字条,回身有条不紊布置完任务,才收拾好行李出门。


他的恐惧终于落到了实处,但当它兜头扑来下,也似乎没有那么不堪承受。


明诚知道,它压不垮他,是因为他将会用接下来的后半生慢慢消磨它的能量。终日与之为伴,痛苦也就成为了生活的一部分,证明有些人来过,说过一些话,做过一些事,并且被人铭心刻骨地记住。


字条上面,只有两个字。


弓藏。


明楼的大衣已经被洗干净了,明诚抚摸着上面的弹孔,他知道有簇风曾经穿过这个细小的孔缝,带走了他一生的执念。


一切发生的太快,明楼没有来得及留下任何话。


但明诚知道,他无须说话,也把话给说尽了。


他们在半年前反复排演过的戏码已经一出一出按照明楼的推演发生。


“没有多少人能死得其所,我不在乎这个。”明楼沉声道,打断了明诚的劝阻。


他不在乎生死,不在乎已经开始溃烂的东西腐蚀自己的脚踝,因为他知道,时局容不得他停下,就像明诚的存在容不得他仔细思量。


他终于成为了当年自己口中被历史和己身绑缚的角色。一个清醒的巨人。


“如果有那么一天,告诉他们,我这样的人,无需留名青史,我也不屑留。讣告上写阵亡即可。”明楼这样交代着,用最冷酷的语气,却独不敢看他的眼睛。


明诚面无表情地听取明楼的遇刺报告,刺客当然来自中统,尸体列案,有名有姓,百无纰漏。


明诚冷笑,声音嘶哑劈裂,似喉中遇创,鲜血淋漓。念报告的工作人员额上惊出冷汗,看见男人转身离去,背影如敛了锐光的刀脊,切入昏暗的寒夜。


1945年秋,战争结束。


明诚第一次穿上那件厚羊毛呢的大衣,像垒起了一道青灰色的砖墙,墙里面,是那个男人想要守卫的领地。


他如同站在明楼的灵魂里,无需怨恨和倾诉,因为所有的情绪已经在瞬间交融后平复。


“不辱所托。”


明诚站在八年前他们驻足过的地方,对空气说。


那么多年过去,明诚是越活越明白,从依恋到独立再到并肩,偶有分歧,万幸他和明楼始终是绑在了一处,谁也没有背离过。


明楼要一个清清白白的死,要家人尽量平安,明诚咽下仇怨应承了前者;在悲痛中办完了后者,今日三根香烟为敬,也算是解了这半生劫缘。


长江水浪滔天,也掩不下吊唁人的呜咽声。


明诚握紧明楼留给他的船票,正如当年他在灯下握住他的手腕,那夜的青年眼中有一丝骇人的红,他似乎读出了什么,却移开了视线。


他拉下帽檐,踏上通往江心邮轮的栈道。


——the end
补充说明:
1934年12月,苏共内部开始了长达四年的大清洗。
嗯,点到即止,求评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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